民工

郸贤

　　
　　我在一个原本叫堡子，现在是所谓城市新区的街道上乱窜，我喜欢那里的氛围。这个老堡子上布满了各类大小不一的店铺，粗糙的有点八十年代集市的味道。冬日凌冽的空气中裹挟着浓浓的人气，吵杂混乱的商业气味里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口音，让我仿佛置身异地他乡，想到我的家即将落户于此，我倒有些莫名的兴奋。不知哪个铺子里溜出来的歌声让我知道一年又过去了，那是刘德华的《恭喜发财》，多少个新年前夕，满大街都放着这首腻腻歪歪，让人小便失禁的歌曲。别人发没发财不知道，歌星年年发财倒是肯定的。
　　在这个集市上乱窜是为了给我装修房子的三个民工买些吃的，说是三个民工，其实是木工老陈夫妻一家和瓦工老张一个人，他们是安徽籍的老乡。老陈夫妻比我大一岁，老陈细皮嫩肉，总是笑容满面，自然而谦逊，他老婆脸圆腰更圆，也是笑容满面，但笑得夸张而莫名其妙。老张比我大五岁，是个枯瘦的老头，贴砖砌墙细致缓慢，不苟言笑，进场干活时老张就背着铺盖和锅碗瓢盆吃住在了现场。当时看着室外一天天下降的温度，再看看瘦弱单薄、貌似弱不禁风的老张，我的同情心泛滥起来，想想“小老头”去市场买菜来回要走一个多小时，我便义气磅礴地说：想吃啥我给你买！从此老张提菜单，我是酒肉菜米蛋、油盐酱醋茶全给包了。待老陈两口子一进工地见我面就说：老张说你净给他买好吃的！还不要钱，真是好人呀！嚯嚯，得！听话听音，这两口子的伙食也归我负责了。老伴看我跟菜贩子似的三天两头往新房送东送西，便揶揄我说：市场规律都被你这种“好心”的坏人给破坏了，他们再去下一家干活没这待遇了，还不心生怨气呀，咋能保证人家工程质量。再说，当时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他们自己负责伙食呀！我说：别计较这些小事，这些人在外打工，四海飘零，在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社会里屈辱的活着，象草芥一般，无声的来、无声的走，帮帮他们，我们也能积积德，有啥舍不得的？老伴不再言语也就意味着默许了，我更是变着样给这两家三口好吃好喝侍候着。年末，春运开始了，老陈老张跟我提起买火车票回家的事，他们说不会上网买，想去车站买肯定是买不到，让我想想办法。我的同情心第N次泛滥，说吧，买啥票？老陈说，我买硬座。硬座？我问老陈：那多久能坐到家啊?老陈说：22个小时火车。我眼前登时金光乱颤。老张接过话茬说：我要个卧铺吧，我岁数大了，下了火车还要坐8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家。我再次昏厥。人的体能真是无限的吗？   
　　最让我思考不明白的是：这份艰辛的打工路他们还要走多久？当他们每年怀揣着微薄的血汗钱踏上所谓归乡之路时是兴奋还是心酸？木工老陈跟我嘟囔：真不想回家过年了，儿子26岁了，我和他妈在外受苦受累，在县城给他买了房、娶了媳妇，可他们小两口对我们却不冷不热，儿媳妇更是在我们去年回家团聚时对我们夫妻冷言冷语、甩脸子给我们看，倒象我们亏欠她什么的，伤心啊！但一年就这么一个春节，买硬座再遭罪也要回去看看呀！心里放不下啊！老张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一脸的悲戚让我感觉老张也是一肚子的难言之隐。
　　新年的第一天，我买了许多熟食和青菜给他们送过去，老陈媳妇又夸张的笑了，嘴里嘟囔着我一句也听不懂的方言，可能她也没想让我听懂。我告诉他们：票给他们买来了，尽管放心地安排好行程吧！三个人乐得跟孩子似的。我想：老陈此时不会再想起儿媳妇那张难看的脸，老张也许在憧憬见到老伴时从里怀掏出一沓钱或一张卡时，老伴乐得那露出二十四颗牙的笑脸。我祝福他们！在这个社会里，他们的命可能是贱的，但他们人不贱。他们追逐的梦想简单而渺小，他们小心翼翼地卑微的活着，怕剐碰着富人的车、怕小区门口保安的辱骂和阻拦、怕干完了活包工头拖欠工钱、甚至怕走道时一不小心挡住了哪个大款家狗的去路，他们怕的太多了，他们象野兔子一样，怀踹着碰碰乱跳的心在陌生的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觅食。我不知道我能为这个群体做些什么，那就下雨天送他们一把伞，下雪天送他们一套过时的棉衣吧，我是那么虚伪地诠释着我的善良！